从抑郁中涅磐重生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最令我动容印象最深刻的个案，莫过于小Q。我曾称她为Ina，她是我心目中的爱与力量共存的女神。
小Q随着父母来找我的时候，因为多次自杀自残不能适应学校生活，已从全省最好的高中休学半年之久，这半年里，浑浑噩噩黑白颠倒，每天待在床上的时间近20个小时，醒着的时候手机不离手，并伴有失眠、心慌、手抖等症状，至今我都清晰的记得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的感受，一身黑色、皱巴、不甚干净的黑色运动服，披散着的头发，像一堆枯草堆在头上，胖胖的黑黑的呆呆的样子，让我有种被暗黑幽灵笼罩的胁迫感，那会正是疫情期间，第一次会谈的50分钟时间里，她全程戴着口罩不愿意取下来，和我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20句，其中可能有18句是“我不知道，我没感觉”。
我们一起努力了40多个小时，现在的小Q,被老师圈定在985预备生的阵容中，平常只花8分力气去学习，余下的2分她说要用来经营美丽的青春，无论身边的同学如何内卷，她一直坚定着“我只要能稳住自己的情绪就是胜利”的信念，让成绩排名稳步上升，并成功瘦身30多斤，自信、青春、鲜活，是我对她当下生命的直观感受。

（本案例已获来访者授权，为保护来访者隐私，信息已做模糊处理；个案内容及信息，拒绝转载与借用，如有需要，请联系作者）
因为疫情原因，我们基本都是线上视频咨询，这也是我第一次对抑郁症来访者开展线上视频咨询，以前我一直认为，抑郁特质的来访者，因为情绪持续低落、兴趣减退，容易出现咨询动力受阻所以线上视频咨询的效果不佳，其次，抑郁特质的人，客体关系大都是不健康的，所以健康的、面对面的、可感受体验的咨访关系，是治愈的重要因素之一。但现实的原因，我们不得不去尝试线上咨询工作。

一、艰难的关系建立期
第一次咨询，小Q就直言，她自己是不想来咨询的，是在爸爸妈妈的坚持下，不得已而来的。在她的认知里，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既然父母强烈建议她来，那她就来吧，反正生活也没什么意义，你们高兴就好。
同时，她并没有多少倾诉欲望，甚至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昨天干了些什么，昔日要好的同学名字，到了嘴边就是不记得叫什么了。这样的体会让她感受非常不好，她拒绝我邀约她去讨论她的情绪与感受，时常用“我不知道，我没感觉，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来回应我。
她不停地说，她很累，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想说，并隐晦地告诉我，她的前任咨询师因为无法耐受她的自伤行为而抛弃了她，并撩起衣袖给我看她手臂上数道割伤的痕迹，我瞬间泪涌，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是如此的心疼，你不想说，没关系，我陪你坐着，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不说。她沉默，低着头默默的流泪。
后来因为疫情，我们无法面对面工作，只能网上视频咨询，她的泪水，就像开了闸门一般，毫无征兆，汹涌磅礴，有好几次，我打开视频的瞬间，就能看见她逐渐泛红的双眼，她一开口喊我，眼泪就喷薄而出，从无声的压抑的默默流泪，到抱着她的宠物在视频那一端哭得惊天动地。
二、忐忑的复学准备期
在我们工作到第二个月底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决定去复学了，没有想法没有原因，就是这样的念头突然冒出来了而已，既然如此，那就回去上学吧。我问她，准备好了吗？她说不知道，迟早要回去的。她开始慢慢回想起了昔日同学们的名字和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我通过她的父亲，详细了解了复学的各项事宜并对她复学后的学习安排做了全面的评估，因为疫情与黄金周的原因，复学手续办了一个月才确定下来，在这一个月里，我与小Q就复学后有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做了预判和模拟，并在家长访谈中，与她的父母就家庭支持与陪伴方面做了深入的探讨。这期间，小Q逐渐有了感受，开始担心、焦虑复学后的生活与学习，既害怕学习跟不上，听不懂，又担心无法与新同学新班级融合，又为万一校园里遇到的原来的同学问起自己要如何回答而焦虑。我一遍又一遍地教她自我放松的方法，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不要怕，有我在，遇到再难再崩溃的事情，告诉自己，熬到周末就可以了，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面对。
三、跌宕起伏的适应期
尽管我们对复学后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做了充分的讨论与准备，但层出不穷的问题却远超我们的设想。小Q在学校里数次崩溃大哭，她总是想逃，不停地表达，她撑不住了，一上课就困，根本听不懂，学不进去，与同学相处不来，遇见以前的同学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奇怪而复杂……期间，她的父母也一度动摇了，考虑复学的决定是否太仓促，孩子还没准备好，那就回来再准备准备。
那一段时间的咨询，也让我有种兵荒马乱的感觉，咨询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也教会了她如何处理应对紧急情况下自己的情绪，但一离开咨询室回到学校，好像又回到原点。小Q一遍遍说，我感觉心理咨询没什么用，帮不了我。我也必须每周去我的督导师、分析师那里汲取力量才能稳住自己的阵脚。我一遍遍地告诉她：没关系，不着急，哪怕你每天能坚持早起按时去教室睡觉，都是一种进步；相信我，相信我们，会找到一条适合的路的。督导建议我这个时候应该适当增加咨询频率，但高中生的现实情况，每周一次的咨询都是要靠请假才能满足，在这种情况下，我增加了家长访谈的频率，我一面共情父母在陪伴孩子的不容易，一面给父母鼓气，一切问题都只是暂时的，这个时候我们更应该坚定、坚持，给孩子信心；同时与他们探讨如何更好地陪伴小Q，如何更好地去理解小Q行为背后的意义与需求，如何更好地去回应她支持她。我非常感谢小Q父母的信任与支持，积极促成了我们之间稳定而有效咨询同盟的建立，在咨询之外的时间里，有效地补充和保障了小Q的心理适应与发展。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小Q逐渐适应了学校的生活，虽然成绩很不理想，但我们都觉得取得了又一个阶段的胜利！

四、幺蛾子频出的稳定期
当逐渐适应了学校的学习，寒假开始了，从寒假开始，小Q好像又进入了另一个叛逆期一般，表现为：三天两头要与妈妈对着干一翻，你让我朝东，我偏要往西；由于有了更多的时间外出玩耍，她悄悄地做了很多离经叛道的事情，开始穿各种挑战妈妈底线的奇装异服，也学会了化妆，化各种烟熏妆，每天浓妆艳抹；这种情况，在咨询关系中也有体现，她开始频繁请假，一会说学习太累太困了，比起咨询来更想睡觉，一会说作业实在太多了，有时间咨询还不如去写作业……
我包容接纳了她所有的行为模式，并一再告诉她，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依然在，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去沉淀自己的成长，等你安顿好了自己的内心，我们再继续咨询。但是，我坚持持续地邀请她，回到正常的咨询频率中来，并一再强调对咨询的任何感受、对咨询师的任何意见都可以且应该带到咨询中来讨论，稳定的咨询的作用与意义。慢慢地，我们找到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稳定的咨询频率，并坚持了下来。
五、等待、转化、巩固期
当一切回到正轨后，小Q对自己的探索才真正的深入内心，她一点点地去试探，自己最佳的状态在哪里，逐渐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失控的间隔越来越久，次数越来越少，成绩一点点进步，她有时会和我讨论，她最作的时候，其实是很担心我生气再也不和她咨询了，她也担心爸爸妈妈有一天会厌烦她，但是她就是忍不住要作，要各种闹腾，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特别感激，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咨询师都没有放弃我。我说最应该感激的是，你自己从未放弃过自己。日子一点点地过去，小Q的成绩一直卡在班级中下水平，她自己似乎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而不太能接受的是她的父母，但好在经过长期的家长访谈，她父母也知道了成长是急不来的，越到临近高考，越是不能给孩子压力，父母不止一次地来问我，什么时候她才能全力以赴，冲刺一把，结果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没有尽全力去拼搏过。我说，她正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而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来，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直在积极地准备中。这过程中，小Q的体重也意外地一点点减下来了。
直到疫情结束，最后一个学期，她来见我的时候，我欣喜地感觉她发生了变化，我能感受到她还是那个她，但她给人的感觉是自信、有朝气、充满阳光的样子，我说你好像不太一样了，她开心地说，你觉察到了呀，我也觉得自己不一样了。她说她不再对上学有抗拒感，她享受那种充实中一点点进步的那种学习状态。我很为她高兴，询问她假期中发生了什么，她说发生了不少事情，然后我敏锐地觉察到，其中有一件事情，导致她妈妈的意识和态度发生了改变，也是从这时开始，小Q发生了转变。我想，或许我们一直等待的时机已经到来。
果然，开始后的两个月时间时，小Q的成绩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一次考试一个台阶，她总结自己进步的原因，在于她心态特别好，情绪特别稳定，所以效率非常高。她有的时候和我开玩笑说，我看着我们班那些比我努力得多但成绩却不如我的同学时，我就想告诉她们，你们没做心理咨询，现在拍马都不一定赶得上我。
当然，她也有了新的苦恼，每次都会带着不同的议题来，比如身材焦虑和容貌焦虑，她总觉得自己先天长得不好，不够美貌，不够漂亮，但每次咨询过后，她又能自我安慰，美貌不够，可以智慧来凑。多数时候，通过咨询，她都能自己反问题描述清楚，然后自己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与途径，往往这时候都能给我惊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