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联----我们为什么抑郁之有意义的工作

在上海生活了将近20年，每次坐上出租车时，我都会习惯性地扫一眼放置在车仪表盘右方的驾驶员的工号牌。这是我来上海不久学到的：上海的出租车公司会根据驾驶员的表现给驾驶员评级，星级评定会显示在仪表盘上放置的驾驶员工号牌上，从一颗星到五颗星，以五星为最高。我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从驾驶员的工号上可以看出从业时间的长短，如果一个从业时间已经很久的驾驶员只有一颗或者两颗星，通常我上车后不久，就会发现这个驾驶员各种抱怨，不耐烦，焦虑易怒；而一个有四颗星或者五颗星（我可能只碰到一次或者两次五颗星的驾驶员）则从容平和，即使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即使我打车的路途并不是很远，他们总是平静稳定，娴熟地开车把我送到目的地。

约翰·哈里在《失联》里讲述了澳大利亚心理学家迈克·玛蒙70年代在英国做的一个心理调查。为了研究工作对于人们心理健康的影响，他在英国的政府公务员中开展了一项调查研究。这个人群在某个程度上具有相似的条件：他们不用担心衣食住行，身体健康。迈克和他的团队把这些公务员按职务等级分成两组，跟他们一一谈话，然后根据收集到的情况分析他们的工作状态和生理及心理健康之间的联系。按照他们的预测，等级越高，责任越多，承受的压力会越大，会更容易焦虑和抑郁，心脏病发作的风险也就越大。经过多年的走访和谈话，迈克和他的团队整理了调查结果，却发现结论跟他们的预测相反：职位低的公务员心脏病发作的几率比位于高层的公务员要高四倍。研究结果显示随着职位的逐步上升，抑郁的可能性逐步相应下降。这个结果让迈克非常惊讶，很明显，工作职位的高低和抑郁的发生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但是让迈克不解的是：为什么受过高等教育，有着稳定工作的人死亡的机率会比教育程度相差无几的人高出许多，仅仅是因为后者的工作职位稍高一点？

在书中，约翰·哈里提到了一个油漆店的工作人员，他每天的工作是：接单----配置油漆----感谢客户----等待----接单……，周而复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存在。一方面他努力说服自己正是因为有这份工作，他才可以有稳定的收入，从而维持生活；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意义，他看不到希望，一想到在余生持续这样的生活就觉得抑郁和焦虑。这让我想到美剧《老友记》里，有一集菲比在一家公司做销售人员，在推销产品的过程中无意中得知接电话的公司职员精神濒于崩溃，企图自杀，原因是在公司中没有任何人留意到他的存在。当时的场景极富戏剧性：菲比冲到这个职员的办公室，这个职员为了证明所有人对他的无视，拿着枪对周围的同事高叫：“我要杀了我自己”，而周围的同事充耳不闻，甚至没人抬头看他一眼。当然，文艺作品夸大了现实，但从一个方面反映出当一个工作不能让个体觉得有意义时对个体精神上的影响和压力。

迈克·玛蒙在几年后应邀又为英国的税务人员做了一个调查研究，因为政府发现税务人员的自杀率非常高。迈克经过调查后，告诉税务主管人员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这些税务人员觉得对自己的工作没有掌控感，同时自己的付出和得到的肯定不平衡导致抑郁，以致自杀。

迈克发现，那些职位较高的公务人员，随着他们的职位一点点升高，他们的朋友在增多，他们会有更多的社交活动，“当工作让个体觉得充实，生活也会更加满足，这种满足会渗透工作以外的所有方面”，这是迈克·玛蒙经过多年研究后的总结。

         在这里，我想分享一下我个人的感受。在我成为心理咨询师之前，我曾经从事过不同的工作。我在这些工作岗位上都小有所成，表现出色，受到老板的肯定和认可，我有极大的自主权，同时收入优厚。不能说我对之前的生活不满意，对我来说，我只是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份工作，这份工作让我得以在上海立足，很好地生活。当时，工作于我的意义是一个谋生的途径。成为咨询师后，我才发现到原来工作除了带来经济收入之外，可以让人在精神上有那么多的感受。我现在还记得当看到我的第一个抑郁症患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后，有一天他走进咨询室，身体不再佝偻，面容不再悲伤，眉间一片平和，我知道，他好转了。那一瞬间，我的内心涌动着一种异样的感觉，我的眼里不由自主充满了泪水。这种巨大的幸福感和愉悦感是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尽管当时我所得到的收入非常微薄，跟我以前的收入完全不能相比，但是我从未感觉到这笔收入是如此的宝贵和有意义。当我的督导在某一天告诉我“你在成为一个很好的咨询师”，那种成就感让我如此喜悦，以至于走在路上，我觉得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为什么这份工作会让我有如此不同的感受？因为，我跟这个工作有了联结，这个工作不再简单的是一个维持生活的途径，对我来说，这个工作赋予我的生活和生命意义。认识多年的朋友告诉我，感觉我做了咨询师后变得不同了，以前我是“蔫蔫的”，有一段时间甚至是牢骚满腹。事实上当时的我的状态比她看到的要糟糕，我对生活和工作失去兴趣和动力，感到厌倦，麻木，甚至是抵触和排斥，只是机械地过着每一天。

         很多时候，为了生存，我们不得已从事着自己觉得没有意义的工作，这种“被困”的感觉让个体觉得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本文中提到的那些工作多年还只有一颗星的出租司机，还有约翰·哈里在书里提到的那位油漆店的员工，他们跟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失联，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意义，觉得生活没有意义，看不到希望，从而产生诸如抑郁焦虑等情绪问题。那个油漆店员工的理想是到佛罗里达当一名钓鱼的向导，让约翰·哈里不解的是，不像很多人，因为要负担家庭或者其他责任而被“困”在当前的工作中，他完全可以辞去工作到佛罗里达完成自己的梦想，可是，他没有选择这样做，而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个让他觉得“没意义，没希望”的工作，继续抑郁。其实，这很好理解，走出舒适区，让生活暂时偏离轨道，面对未知，这需要莫大的勇气。所以更多时候，人们选择留在当下的环境，尽管这环境不尽如人意，让自己感到抑郁和焦虑。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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